一口老坛

伤心乳头与害羞膀胱

(原创)孤独者没有坟墓

我大力复吸一口莉写的自家oc😭😭😭

Testament:

1


 


    你想象得到美国的一家小镇。那里既不处在特立独行的德克萨斯,也不在被称为欢乐之城的弗洛里达。更别提和最城市化的纽约有何相似度了。但这个镇子却与英国的任何镇子都不一样,因为


 


“因为那里建筑的砖头不全都是棕色的吗?”


 


 我原本只是因为晕船而睡不着觉,所以干瞪着眼睛躺在甲板上。这时天色刚亮,月亮还在天上,但天色已经变成了全天中最洁白的时候。但看上去睡不着的还不止我一个人,此时最多也就四点多吧。但有两个听着像是青少年的声音已经兴奋地讨论着一些糊里糊涂的事情了。


 


“不是啦。因为美国小镇上的餐馆是可以进去吃的,而不像英国镇子里的餐馆那样会毒死人。”


 


 哈哈,真好笑。又是嘲笑英国餐难吃的老笑话,这些美国孩子真是无聊的可笑。虽然我从没去过英国,也不知那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但自从上了这条船之后,那两个女孩总是在开这个笑话。我不禁想起在难民营里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投来的一块苹果板子,里面载着好几个好莱坞的片儿。那些片子里美国青少年的样子都傻里傻气的。我忍不住嗤笑了一阵子,接着才意识到自己在和那两个孩子犯同样的毛病。


 


我不知道这样两个明显带着自然的美国口音的孩子为什么回到这条船上来。毕竟这条船上的人都不是天生就说着一口美式英语的人们。这艘船上载着的人全部都是偷渡者,从欧洲那边起航,目标在美国的港口。这艘船上的人各有各的秘密,有的人或许是为了逃避某项罪名,有的则是一路从战火纷乱的地区赤脚走来。他们之间都很清楚对方的故事。因为海洋很大,而人的性命则很小。他们都相信着美国是可以使他们隐姓埋名地过上新生活的理想乡。虽然他们里大多数人都从没见过美国的真实样貌——除了那些想要逃脱罪责只能铤而走险的有钱人,可他们对其他伙伴都十分戒备,自持甚高。


 


 一条船上总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但是站在船上望向漫无边际的大海时,我突然幻想起自己前半辈子从未想过自己可能活着走在其中的漫海。假如此刻突然下起暴雨或突然翻起巨型的海水随时可能把我们吞噬。我突然不想去探究那两个女孩的故事了。不论她们拥有什么样的过去,那也绝对是不好的。要不我们不可能同样置身于这条船之上。


 


 偷渡者的船只,其中偷渡的故事也将不为人知。


 


2


    


     索菲亚在拼写Sophia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把ph写成f,还会在i上面加上提升符号。


 


     “你知道你其实不用改名的,”阮试过安慰她说,“从阿根廷到美国的人很多。假如咱们成功入境的话。保持西班牙语里你名字的书写方式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我们最好别冒这个险,”索菲亚皱了皱眉头,说着又不满意地在纸上对着自己的签名涂涂画画几遍,“我们本身就是非法移民。再顶着个和东欧那边一样的索菲亚写法,简直就像在冲着美国总统大吼‘快看我他妈的是苏联人!我很可疑!快来杀了我吧!’”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现在做的事本来就是自杀。”阮有些低沉地说,“假如运气容许的话,天知道我们能活到多久。”


    


“看开点嘛,亲爱的。”索菲亚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倒映着海面上的光,看不清它们的具体颜色,“那样的话,起码我们就都不用应付这操蛋的生活了。”


 


 当然,她们的生活都很操蛋。这就是她们此刻身处这艘狭小但却拥挤的甲板上。这是艘电动船,阮心想或许她应该庆幸他们不需要挤在一艘需要手划的小木船上逃跑。在她们出发前索菲亚打听到的那些消息里,还真有急不可耐的人做出了这种愚蠢的决定。


 


“别开玩笑了。”想到这一点,阮有些生硬地说,“你压根没溺死过,索菲亚。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我宁可我们在航行没多久之后就被政府的船截住。被当成非法出境者回去关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另外虽然她没说,阮其实知道索菲亚不知道溺死的感觉,但她对于这件事的感受一定一点都不比自己好。但阮还是发现她难以说服自己去理解,索菲亚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非法的船只之上。多少人想要逃离战火,但最后却葬身于更大的蓝色地狱。


 


 “所以我很庆幸你当初没溺死,阮。”只有在念她的姓氏时,索菲亚的口音才会流露出自己是来自于阿根廷的马脚,“我很庆幸你从越南出发后成功漂流到了岸上。要不想象下,我现在得有多无聊啊?现在,打起精神来!拿你的运气再借给我们用用,让鬼知道究竟是哪个神的神把我们带到自由之国的新生活。成吗?”


 


 阮制止不住自己笑出来的噗嗤声,所以只好装作没听到地翻了个身。结果压到了自己身旁的面黄肌瘦的亚洲人,她隐约听到对方扭捏地骂出了一声思密达。阮喃喃地道了歉之后决定不自己绝对不回头去看索菲亚的表情,因为她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对方此刻一定在暗自偷笑。


 


 阮在还没有记忆的时候被爸爸妈妈抱着在渔船上漂浮了整整十几天,结果最后还是没有漂出那片给他们带噩梦和死亡的战土。在漫无目的海洋中看到陆地时,阮的父母一定大喜过望,内心里终于燃气希望的火光。可接着一颗炸弹就把他们炸到了天上,那才是阮最初的记忆。打雷的声音和天旋地转的感觉。每当她尝试着回想起那段回忆,就会忍不住呕吐不止。


 


现在她们身下的机动船自然比那条小木船不知道好上多好。可假如不是因为索菲亚坚持和她不断说话,阮估计会吐上一路的。现在又唤起那段她甚至以为不曾存在过的记忆。阮很少想起自己过去其实有过很多精神创伤,只是在她十岁之后很少想起来了而已。如今再次踏上这样的路后,阮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自讨苦吃。


 


在父母死亡之后,阮不知道被谁从黝黑的爆炸余烬和尸体堆里刨出来之后。她被联合国难民署的飞机带走,在一场大规模的疏散儿童行动中被送往安全的地方。据说那次运动一直进行到越南战争结束,但阮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救走的。就结果来说,阮是很幸运的,她不太记得过去的事情,而且在进入收养系统后很快被阿根廷的一对有钱夫妇办理收养手续。直到四五岁的时候才从自己和周围的人不太一样的面孔中意识到自己是特殊的。但即使是这样,在学校和生活里阮也不曾缺少过朋友。


 


 索菲亚其实就是收养阮的那对夫妇的另一个女儿。直到她们坐上这坨金属开上海之前,索菲亚和阮所有在阿根廷的朋友都称呼她为“卡姆拉”,那是西班牙语里又一个时常被使用的名字。可能是因为起名字太麻烦了,而且鉴于她们的爸爸妈妈除了阮和索菲亚以外,也同样收养了另外两个其他国家的孩子。可能他们就放弃给每个孩子好好取名字了。


 


 想到这一点,阮又忍不住翻了个身。这次她面孔朝天,看到白色的鱼肚皮子冲她翻着。就像是小时候家里养着的鱼缸里的热带鱼死掉后的样子。阮不想侧过来,再和索菲亚对视,并向索菲亚道歉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刻薄。因为阮知道,不论说什么,她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不失控。


 


 索菲亚从启程后就开始和她们身边躺着的人搭话,这个是从中东来的,那个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来路。她甚至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好几首别的语言的民族歌。阮对她和船上的其他人聊天大笑时冷眼旁观。假如有哪个抱着大布头的人敢把手放到索菲亚的身上,阮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推进海里。阮不在乎那会造成什么后果,而自己会不会也因此翻下船,葬身在和自己的胃液一样翻滚着的大海里。阮只希望索菲亚可以不再是那副表情,不再看上去胜券在握。


 


 因为她们不再是了。她们现在只是两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除了自己的脑子以外一无所有。


 


3


 


     索菲亚以为卡米拉睡着了。在发现叫对方的名字没有得到不耐烦的哼哼声之后,索菲亚开始戳她的后背,结果还没反应。当然,索菲亚可没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她又试着拍了拍阮的脖子骨肉,假如对方只是在装睡的话,这个举动一定会让卡米拉屁股着火似地跳起来。卡米拉对于任何身体接触的行为都有溺水一样的反应,而且自从上了船以后,这家伙就开始显得有点神经质。索菲亚知道卡米拉对于水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面对大海这么一滩咸水,索菲亚也能理解对方突然不太想说话的原因。


 


      但结果就是,即使这样卡米拉也没理她。看上去是真的睡着了。假如不是因为三分钟之前她们还没事一样地聊天的话,索菲亚可能就真的就相信她是睡过去的。


 


也可能卡米拉真的睡着了。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是个人都没法撑得每分每秒都保持清醒。这恰好是卡米拉在离开家之后一直在干的事。卡米拉可能只是太困倦,于是没用多长时间就进入了梦乡。


 


 另外的可能性,索菲亚都不太想去思考。


 


 索菲亚和卡米拉的时间太长了,她很难想象自己有不了解对方的时刻。她知道卡米拉有些神经质,对于常人感觉自然的许多生活细节都有严格的自我底线。例如同一年级的同学,只要没有主动和她提起心事的人,卡米拉从来都不会主动打招呼和交谈。但这样的卡米拉却在学校的篮球队里,而且曾经把想和索菲亚交往但被拒绝所以散布她谣言的男孩给暴揍了一顿。


 


 想起这些事,索菲亚忍不住微笑起来。她也翻了个身,却没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卡米拉也和自己做了一样的事情。她们此刻都头仰着看向天空,却没有看到对方睁的滚圆的眼睛。即使她们面对的是同一片苍白的天空。身下躺着的甲板距离不到一米。


 


     索菲亚有三个兄弟姐妹,但其实他们的爸妈早就过了可以生孩子的年纪。比起父母,他们事实上更像是祖父母。索菲亚也是收养的,虽然她对此知道的比其他几个人都晚一些,而且也是对此最不在意的一个。爸妈小心翼翼地告诉她这件事时,十二岁的索菲亚正准备去朋友家开睡衣派对,她噢了一声就跑出门去找朋友了。这导致直到索菲亚十四岁时,爸妈都以为她把两个金发碧眼的白皮肤生出卡米拉这个黑发黑眼的黄皮肤是当成是某种医学奇迹。


 


     事情真有改变的那一年,索菲亚他们一家搬离了阿根廷。他们去了美国,很讽刺的,索菲亚和卡米拉现在又费尽心思地想要重返那个他们都过不惯的国家。索菲亚和卡米拉的英文成绩在原本的学校里都不怎么好,更小的两个孩子更是一句都不会说。直到到了美国后,她们才磕磕巴巴地学会如何与学校的其他人正常交流,而为了不被校园凌霸所以丢掉了口音。


 


可自从他们搬到美国后,父亲一直在担心哪天一颗原子弹就会在头上开花,而母亲被他的这种担忧逼得烦透了。结果没到他们搬到美国一年半的时候,父母就选择分开居住。又不到半年,离婚手续办理完成之后,索菲亚用了十年的父母连姓就被截断成仅仅父亲的姓氏。母亲负责照顾较小的两个孩子,父亲则带着卡米拉和索菲亚移居到了英国——对于这个提议卡米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索菲亚知道卡米拉是真的不想说什么。索菲亚倒是轻轻松松地同意了父母的建议,为自己不用再听他们每晚的争吵而舒了一口气——每年圣诞节,全家人都会到美国母亲的住处一起度过假期。生活就在这种简单又愉悦的节奏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年。


 


     假如说索菲亚在那之前认为自己对于生活真的没那么关心的话,可之后发生的事情则是在最把她吓尿床的噩梦里也没出现过。


 


     但现在看来,其实一切也不算太糟。索菲亚想着玩了玩头发。假如说她们连之前足以给人带来痛苦和恐惧的突然变故都撑过来的话,自己所决定的走向光明的路线更不应是悲伤的故事。即使不论卡米拉还是她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不论前面有什么在等着她们,也都要比过着别人为了她们决定的生活要好。


 


     索菲亚是这么想的。


 


     可问题是,她并不知道卡米拉是否抱有同样的想法。


 


     别以为索菲亚没有注意到卡米拉行为里的自行矛盾,告诉索菲亚她不用改变名字的写法而让它看上去更美国化,却请求卡米拉称呼她为“阮”这个读音单一简短的亚洲姓氏。索菲亚不太在意卡米拉的行为,只要她开心就好。


 


索菲亚忍不住好奇的是卡米拉这种行为的背后动机。虽然她完全可以想象到为什么,可卡米拉是真的厌烦着这个养父的姓氏吗?虽然他确实并非是个好人,而且给卡米拉的生活带来的困难比宽慰要多。但卡米拉真的想要否认他的一切吗?包括她自己?


  


     此刻,索菲亚才头一次回到现实,有些好奇地歪头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亚洲姑娘。这时她才发现,卡米拉也在盯着渐渐从苍白变成淡黄的天空,眼睛闭着,嘴巴微微张开。索菲亚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咔嚓一声笑起来了。卡米拉睡觉的蠢样让她感到愉悦。


 


     当然啦,实际上索菲亚并不太在乎。假如卡米拉想的话,她就可以是阮。假如卡米拉想的话,她也可以否认自己过去的自己。索菲亚可以把卡米拉当成任何人,反正她们都卡在这条船上了。而且她们都确实想回到妈妈和另外那两个孩子那里去。更何况索菲亚还没有道德绑架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兴趣爱好。想成为谁是卡米拉的个人自由,索菲亚喜欢卡米拉为自己的生活做决定。她总是觉得卡米拉有点太压抑自己了。


 


     “索菲亚。”阮朦朦胧胧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是睡着了吗?你在干什么?你的眼睛就好像想要吃掉我的鲨鱼。”


 


     “哈,睡你的觉吧,亲爱的。”索菲亚呲牙地办了个鬼脸,“还没到站呢。假如你不想被无聊死的话,就接着睡到晚上去吧。”


 


4


 


     阮没有睡到晚上,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虽然她很大一部分的神经都想安静地死在脑子里,这样就不用为了活动筋骨而撞到别人,然后在尴尬的道歉后发现对方压根就听不懂。阮本身就觉得无论哪个姿势都和旁边的人靠太近了,导致仅仅过去一天就全身僵硬。假如可以的话,阮想变成考拉,整个人抱着索菲亚的身子挂着睡。那是唯一让她感觉舒服的姿势。


 


     不过阮接着闷闷地想起,自己还在生索菲亚的气。


 


      索菲亚又在和别人闲聊,从对方的亚洲面孔和蹩脚的英文里可以猜出那个人是为了逃避兵役而一路跑到这里来的,从他的话中所说原因好像是因为信仰的关系。阮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口中描述他宗教的口气令她感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可索菲亚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似地笑着,阮只好警示地戳了戳索菲亚的肩膀。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


 


     “你别又和奇怪的人说话,”阮小声用西班牙语和索菲亚嘟囔,“这个人和从北朝来的那个人吵了一遍。你想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惹上麻烦吗?你前几天才说了宗教就是一团狗屎,爸爸的事说到底不也就是因为宗教的纷争吗?离这种狂热分子远点儿,你想聊天可以和我说。我知道这很烦闷,但相信我们自己总比有生命危险要好。”


 


      索菲亚抱歉地冲那个人咧嘴一笑,接着转回了阮这边:“当然,卡——碗。你知道我总是最喜欢和你聊天。只是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打扰你而已。另外我还得反驳你一句,爸爸的事可不止是宗教的纷争。”


 


      “是阮。而且我知道,”阮有些紧张地说,逃出德国国境后她很少再和索菲亚谈论关于父亲的事。这总会带起令阮感到痛苦的回忆,“父亲支持的东西害死了很多人。可他从未想过我们,他带我们去那里,把那些东西灌输给我们,却没想到把自己搭了进去。”


 


“别说的这么绝对,亲爱的。”索菲亚并不怎么紧张地说,“我们不知道情况,父亲也是被他们突然闯进来抓走的。我们只知道他说了和他们的想法不同的话。即使他曾经是纳粹又怎么样呢?我们除了他做了一个手势外对他的过去依旧一无所知。他是否做了足够多的错事以至于得到了那样的惩罚?当一个国家都在犯错的时候,我们真的能指望他们公平地审判理清每一个人的过错吗?”


 


 “我不太想提到他,”阮看着晃悠悠的大海,又开始不舒服了,“抱歉。索菲亚。”


 


      “没事儿,我一点都不介意。”索菲亚用宽容温和的语气保证。


 


      “不,我是说,我可能要吐你身上了。”


 


       索菲亚尖叫了起来。假如不是因为肚子翻滚的话,阮一定会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即使在充满铁锈的甲板上和散发着各种奇异体味的人堆中间,索菲亚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因为自己的衣服上沾满呕吐物而发出非人的叫声。


 


     “求你了,阮,你千万别。抱歉,各位赶快让开!我要扶她去防护杆那边吐一下。先生,对不起我没看到你的孩子。我真的很抱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索菲亚和很多人都能聊的熟络的缘故,阮发现她在这群偷渡的人里很受喜爱。在她们在挤向船的边缘时很多人都友善地替拽着阮的索菲亚让了道。直到突然一阵咿呀的哭声刺进了她们的耳膜——阮看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孩子的小手。阮惊呼一声,那孩子抽抽搭搭地哭着,看上去不到三四岁,引来不少抱怨的目光。而一把把那孩子揽过去的父亲正对着比较矮的索菲亚怒目而视。


 


     那个男人威胁地冲索菲亚挥着拳头,但阮头皮发麻地发现自己的伙伴完全没有露出恐惧的表情。当然,她从来不会。阮突然想起了父亲在夜里被闯进房门的人带走的那天,索菲亚也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只是透过阮略微高耸的肩膀盯着那些人的眼睛看去。甚至还出声用英文问到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记忆很快被抱着孩子的男人一阵刺耳的吵嚷声冲走了。男人站了起来,把孩子交给自己身旁的一群人,接着一步步朝她们逼近。同时嘴里依旧在喊着什么。阮听出了那是诅咒和骂声。


 


     索菲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阮咬牙地从索菲亚身上站起来。踉跄地挡在索菲亚前面,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挡住索菲亚的头部。但接着因为晕眩而踉跄了一步。结果脑瓜子啪地一下磕在了那个男人的脑壳子上。


 


     那个男人仿佛是猛兽一样地哀嚎起来。他的朋友看到他吃痛的样子也瞪着眼睛围了过来。就在阮心底暗想糟糕,下意识地把索菲亚推开,自己一拳砸在冲向自己的男人鼻子上之后。令她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刚刚那个和索菲亚聊过天的耶和华的见证人也叫着她们的名字走了过来,他用和被阮踩了孩子的男人所用的同一种语言喊着什么。耶和华的见证人趁着被阮袭击的人吃痛地捂住鼻子,并在因为发现自己被一个小女孩攻击后短暂的愣神时冲到阮和对手中间。见证人冲着阮身边的索菲亚使了个古怪的眼色(在阮看来那是某种在警告和请求的情绪之间),示意索菲亚把阮拉到一边去。


 


阮还木讷地愣在原地,倒是索菲亚飞快地接受到信好。以对她来说惊人的力量把阮从事发地点拉开,直到她们被站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的人群遮盖住之后才停下。


 


“喔。刚刚可真惊险。”索菲亚喘着粗气,可她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因为刚刚一幕所产生的惊吓,相反的阮怀疑自己听出了不合时宜的兴奋,“你那一拳很漂亮,亲爱的。虽然下次咱们应该更注意下我们把自己的四肢放在哪里了。阮,你说的真没错。我们是得小心些,烦闷总比有生命安全要好。”     


     


     “不,你说的才是对的。”阮沉声说道。她盯着那个独自一人和几个愤怒的男人周旋的激进宗教徒。从父亲被逮捕后头一次想起了他的面孔。而这也是头一次,阮发现自己开始产生了原谅他的念头。也是头一次,在她们离开家之后,阮希望他可以出现在这里,以监护人的方式保护她们。


 


5


 


     一切都是从去年开始的。从那个电视盒里声音焦磁又难听的记者说出了关于柏林墙被推到的话以后,年满七十岁的父亲顿时泪流满面。把下学回家的索菲亚和阮吓得手足无措。短短的一星期之后,父亲就买好了飞机票,带着索菲亚和阮飞去了德国。


 


     在短暂的飞机旅途上,父亲的话却没停过。他兴致勃勃地向索菲亚和阮讲述着他们即将到达的那个国家。当然,她们都在历史书上读到过,在几十年前这个国家曾发动了二十世纪最可怕的战争。


 


     “可那都是胡扯,”年迈的父亲用精神灿灿的眼睛盯着她们说,“德意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是个备受折磨的美人。过去的事情你们可能不懂,但战胜国的话可不能全信。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德国。”


 


     阮皱着眉头看向窗外,她不理解也不想去听父亲的话。她已经在学校读最后一年,每天都在拼命地为考入大学做着准备。对于父亲无缘无故地因为这种理由把她们在上班日历揪去国外旅游的这种行为,阮是不赞成的。但出于不想坏了父亲的好心情,再加上对于老人的宽厚。阮就和平常一样对不满的话一字不提。


 


     索菲亚倒是沉浸在父亲的描绘之中,更使她感兴趣的是父亲描述着德意志这个国家时所透出的浓烈语气。那种带着深深的自豪与爱恋的话语,就像是在离婚前父亲谈起老伴时的语气。即使父亲不曾明说,索菲亚也从这样的语气里猜出了一两分真相——虽然父亲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但很明显的,德国大概就是这位年迈的老人最初的故乡。


 


       当天他们到达这个国家的时候,阮对于学业的忧虑就早已烟消云散。虽然与他们当时已经生活了几年的英国同时欧洲的国家,但柏林的建筑却与约克郡的镇子房完全不同。这个城市有很多断臂和残缺的地方,而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那一面新鲜倒塌的城墙。在不久前,它的竖立代表着两个超级力量的对立。


 


     “你能想象吗,卡米拉?”索菲亚抓着阮的胳膊拼命地摇着,“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幕。我们是最先目睹这种景色的人之一,你没带照相机。哈!是不是后悔啦?”阮在学校的一门选课就是历史,而父亲和索菲亚都知道她想在大学选修近代史的专业。


 


      阮虽然只是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都没说。但索菲亚也看出了她的后悔,从卡米拉不断吞咽着口水的动作就能看出来。索菲亚必须得捂住自己的嘴巴才不至于被别人发现自己在偷偷乐着。


 


     父亲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他任由着两个女儿对着欢呼的柏林人和冰冷的墙壁残垣评头论足。但却好像急匆匆地想要赶向哪里一样四处徘徊。


 


    “好了,好了,孩子们。”父亲终于等不及的时候,他开口对她们说,“这不重要,不过是大洋边的国家留在德意志身上的记号罢了。看看现在的柏林被他们搞成了什么样子!你们跟我来,我要带你们去看看德意志真正的辉煌。”


 


  索菲亚看到阮挑起一根眉毛,黑头发的姑娘看上去对这个说法稍有质疑。当然,索菲亚也在想,还有什么比冷战的证明更有历史纪念性的意义呢?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索菲亚回想起来,自己那时可能已经猜到了父亲的语意。当然了!那么明显。从父亲的年龄,语言和态度上四处都可以找出他思想的记号。可索菲亚从来没往那方面想,父亲总是个和蔼风趣但又极其有耐心的老人,谁又会把他和种族屠杀的代名词画等号呢?


 


  她们跟着父亲一路徒步行走,来到离柏林墙的断壁残垣并不遥远的一座建筑旁。乍看上去它没有什么特别的。相反,比起他们刚刚路过的柏林墙、二战时德国政府的首付,这座建筑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一点儿。但奇怪的是,在这座不怎么显眼的建筑旁。还围着一小圈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爸爸?”阮仿佛有些困惑了,她询问父亲道,“这和历史有什么关系吗?”


 


 索菲亚也没有认出这所建筑的特殊之处,但却隐隐地觉得它有点眼熟。像是在哪本书里见过似的。


 


“这座建筑并不是最特殊的地方,”父亲的声音突然阴沉起来,像是在讲述一个关于家人去世的故事,“特殊的是在地下。”


 


“为什么?”阮问道。索菲亚心理不想的预感又重了一些。


 


 “这是德意志最后的领袖——希特勒自杀的地方,”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却用洪亮的口吻对着两个养女解说,“孩子们。你们听着,别去相信其他人说的话。元首救了当时在一战后被那些国家压榨的德意志。我那时候才十几岁,比你们还小一点。是元首给了我爸爸工作,以至于我们不会都活活饿死。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绝对不会背叛元首和第三帝国的。你看我不是还收养了你们吗?我们并不是无恶不作,我们也不恨除了我们之外的所有人。我们所恨的只是那些造成了祖国被其他国家碾压的罪魁祸首而已。”


 


     阮和索菲亚对视着,她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索菲亚还从阮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厌恶,她们当然都知道关于二战的历史。而阮即使没多少记忆,但她的过去也和战争有关。那不是美好的记忆,父亲的话在她们耳朵里压根没有造成多少共鸣。


 


     而且那是她们的爸爸啊。她们又怎么会对这个温和的老人那么严厉呢?


 


     接着,父亲就站在那个地方。他口中所说的希特勒自杀的地下室上方,郑重地做了一个阮和索菲亚都不太想去看的手势。


 


索菲亚用余光看到阮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而她自己虽然笑着,却也恨不得把眼前的画面抛之脑后。


 


     当时,她们都以为这不过只是一场令人尴尬的旅行中不令人愉快的小插曲。只要等他们回到英国后,父亲就会不再在她们面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而他们的生活也可以回归正常。


 


     可谁知道呢?那短短的十秒间——有路过的行人,或采访的记者,或拍照的艺术家——不论是谁,有人将父亲在敬纳粹礼的画面给拍摄了下来。而年迈的老人不知道或压根不在乎的是,这在当时的德国是明令禁止的。


 


在夺取了将近六百万条犹太人的性命之后,父亲深爱的德意志终于醒了过来。可这个国家醒来的身躯却一不小心压死了阮和索菲亚所熟悉的生活。


 


在同一天的晚上,那张照片被柏林当局的人找到以后。警方冲进父亲和她们所暂住的旅馆逮捕了他。索菲亚很难忘记那一晚的景色,虽然现在想起来不至于让她感到腿软。阮从来就没有从那个创伤里走出来。想想看,突然有一群警察冲进房间,给你们年迈而又惊恐的父亲戴上手铐。父亲用老人的声音叫嚷着。虽然阮没有说过,但索菲亚知道晚上卡米拉捂着耳朵拼命摇头的时候是想起了什么。


 


     他们拿的是英国护照,阮和索菲亚一开始被告知他们很快就会被遣返。但是接下里的情况却越变越糟——父亲很快被查出曾经拥有在纳粹德国服役的军籍,并且同时还在某个集中营当过看守。而当时柏林正好有几个以色列来的贸易伙伴来做客,而他们都恰好听说了这一次事件。其中一个以色列人惊慌失措地认出了父亲的脸,她从背包里逃出一张照片。那是她父亲在集中营里时被拍摄的照片,后面恰好有个穿着纳粹军装的男人。那正是父亲。


 


     因为各种各样的时机和巧合,父亲身上的罪责也越落越重。最后,短暂地收留索菲亚和阮的人也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大概回不了家了。因为她们没有可以联系到的监护人(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没有接他们打过去的电话),所以阮和索菲亚会被暂时送去当地的孤儿院,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索菲亚想起了那段时间里阮木讷僵硬的表情,在她们决定从那里逃走以前,阮甚至拒绝吃下一口东西。卡米拉仿佛是被孤儿院和又一次丧失监护人的经历给打垮了,阮就是那时候诞生的,她诞生在索菲亚的姐妹决定绝食死去的那一刻。索菲亚猜测,阮多年前在越南丧失父母的记忆并不像她自己宣称的那样模糊不清,索菲亚知道卡米拉从不说出自己的心事,但再一次重新失去监护人凿开了某个闸门,使阮又变回了当时那个孤单而又无力的婴儿。


 


阮的精神濒临崩溃,只有在有人招惹索菲亚的时候才会短暂地恢复原样。索菲亚知道这么下去,阮迟早会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她知道那是个什么鬼地方。即使索菲亚自己并没有什么所谓,可失去阮的话意味着她会真正孤独一人。而那样的话,她们谁也无法为对方立起墓碑。


 


所以索菲亚提出了逃跑的建议,这才换回了一点阮的精神力。而阮恢复起的这点毅力支持着她保护索菲亚,而索菲亚则成功地为她们和运输难民的地下线路搞上了联络。这就是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这艘船的甲板之上,面对着比她们的人生任何时刻都更加广阔的大海。


 


对于索菲亚来说,这换回了她熟悉的那个卡米拉。虽然阮带有卡米拉所不需要的神经质与精神恍惚,但起码她的理智回来了。索菲亚感觉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假如她们死在这艘船上的话,起码她们会记得彼此,记得为彼此立墓。


 


6


 


天再一次黑了下来,这是船在海上漂泊的第五夜。


 


“我真希望我们确实是在往美国的方向漂,”阮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在早上和抱孩子的男人发生冲突之后,她反倒觉得自己可以原谅略微冷落自己的索菲亚了。因为狭小的甲板但繁杂的人中间,她意识到只有自己才是索菲亚最在乎的那个。“海这么大,食物一天天的变少。我真希望把我们送走的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送我们走的人也会希望上船的人知道自己是在冒什么险,而这是否值得。”索菲亚搓了搓嘴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她躺在甲板上,掀起自己的裙子,“至于食物,你就不要担心了。我每次都会多拿一点。假如这个船上的人都饿死的话,我们也会是最后死的那个。”她接着又掀开了一层衣物,但这回阮看都不看地把头转开了,她只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烧。


 


“你——”你居然把食物藏在自己的胸罩里。


 


“这叫变相思维,”索菲亚放下衣服,冷漠地笑了笑,“我知道这里的人各个国籍各个地区的都有。但去翻女孩的内衣这件事,在还没有失去理智之前,人们最难想到去找食物的方式。我只不过利用了这一点而多集了写能量饼干而已。”


 


“我真他妈不想吃被你的体毛碰过的食物。”阮难得地冲索菲亚骂脏话。


 


 “等你被饿死了之前再感谢我吧,”索菲亚毫无羞耻感地说,“而且我正好偷的是D-cup的胸罩,里面可以撑好多东西呢。而且这样食物也容易在不引起别人怀疑的同时携带在身上,也不会被发现。一个口袋或手里的食物总是众目睽睽,但除非是变态,就不会看进一个女孩的胸上。”


 


 阮翻了个白眼,“那你还真是小瞧变态了,索菲亚。”


 


 索菲亚随和地笑了笑,她的这个表情让阮想起她们的父亲。在他们分离之前,这个笑容总会让阮心安。在阮的意识里,这个笑容代表着家。


 


“话说回来,你真的还要把自己称作阮吗?”索菲亚突然问道,“你真的这么讨厌爸爸?还是说这个姓氏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实也没什么,‘阮’只是越南最常见的姓氏罢了。”阮说,“我不讨厌父亲。他只是再次提醒了我,这世上谁都会在任何时候离你而去。而我只要不和你的名字看上去有任何关联的话,我想或许在你可能死去的时候,我说不定还能说服自己——我们毫无关联,所以我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所以你觉得假如我死了的话,你还能活下去?”索菲亚笑着问她。


 


 阮想了想,给出最自信的答案:“不,我活不下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改名?那不是自欺欺人吗?”


 


 “因为你和我恰好相反,索菲亚。你即使带着自己的名字,带着父亲的姓氏。你也敢毫无畏惧地活下去,而丝毫不怕被那些梦魇折磨。”阮说,“而假如你需要的话,你也会改变自己名字的写法,甚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可以和任何人交谈,创造最适合自己生存的局面。”


 


 “而你不行,”索菲亚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你需要去逃避那些对你来说敏感至极的词语才能活下去。可你却无法真正抛弃自己的根和过去,那样你只会失去理智的更加快速。所以你用最初故乡的姓氏给自己命名,所以你才和我待在一起。”


 


 “这真是怪透了,”阮摇摇头说,“人的心理哪里会有这么复杂呢?”


 


 “这可是偷渡者的船,卡米拉。”索菲亚笑着说,“难民、逃犯、逃亡者。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些什么。假如你想在这里活下去的话,就最好开始适应伸缩自如地按照他们各自的心理去思考。我可不想死在你后面,到时候无人给我立碑。”




人设来自 @一口老坛 ,两个两个姑娘都属于她。姑娘的性格、样子和画全部属于她。这个故事也是因为她才存在的。


(左为阮,右为索菲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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